“广州人可能会笑我没见过世面,批发商业市场里面的价格实惠公道到我一度认为商家是在做慈善。”
有人说,是去大城市看看万紫千红;有人说,是跳出舒适圈,看认知层面以外的世界;还有人说,是去体验世界的各种不同,看见自己的渺小。
在广州的服装批发商业市场,可以一次性许多种世面。声名在外的广州十三行、白马、汇美;鼓励原创的uus、apm、红棉国际;中低端天堂的站西、庆丰、红星村.......款式、档次、特点、地区,任意一种纬度划分,广州服装批发商业市场,都可以打造出一条特色旅游线路。
如果用“见世面”来划分,广州十三行、石井尾货市场,算是代表性鲜明的两个地方,逛过这两个片区,你不仅能发现服装价格的水到底有多深,还能体会到老广独有的生活哲学,以及世界的参差。
康熙盛世,十三行含着金汤匙出生,皇帝把“家境殷实”定为商人准入十三行的门槛。所以十三行的商人,本就家底丰厚。到了乾隆时期,商人更是富可敌国。
十三行行首潘振承,曾被《法国杂志》评价18世纪“世界首富”,后来居上的富商伍秉鉴、梁经国两人,则被朝廷赐予三品以上的官衔。
有个民间说法,十三行交易的金额,五成归中央,五成归地方,油水的丰厚程度一度超过户部尚书。
民间说法无从考究,随处可见的中西结合建筑、五光十色的满洲窗,馆内陈列着的象牙制品、银器、漆器等等,哪怕今天当成旅游景点来逛也能大开眼界。
历史的车轮往前走,行商体制崩溃后,十三行终究还是走下神坛,历经至暗时刻,又走过改革开放,一个新帝国拔地而起——全国知名的服装贸易市场。
每天清晨5、6点,档口的卷闸门就会被缓缓拉开,供货的、拿货的、拉货的穿梭在大街小巷,各种口音的“老板”声此起彼伏。
“女人钱总是最好赚,十三行的女人又最会赚钱。”一个长年浸淫在十三行的男人如此总结,他眼里,十三行就是一个女人江湖。
既是江湖,自然有江湖规矩。十三行很少有原创,但只要站在街上随便一看,当季流行款式立马知晓,同时刷屏的还有“不设零售”和“100元3件”。
新款上市,又可零售的自然要贵些,但基本不会超过200元一件,同样的价格在电子商务平台搜同款,却未必可以拿到同样质量的衣服,光这一点,没几个人能抵得住诱惑。
老手逛十三行,会事先准备几句行话,例如“这件怎么拿?”拿和买,一字之差,却是店家和普通消费者的分界线。
又或是踩年中、年末两个清仓节点,以极低价格横扫以往要一手、全批、起码拿的衣服,200元买到商场数千元同款不在话下。
女人最会赚钱,说的是十三行女老板的比例,不论男女装,档口的“话事人”十有八九都是女人,而打下手的几乎都是男人。尤其是在新中国大厦,这里是国内榜上有名的女装批发商业市场。和商场里穿着自家品牌服饰的导购员不同,这里的女老板没有丝毫谄媚。
她会一边笑着说“老板,拿点什么?”,随即顺手在货架上拽出一件衣服,“刚到的新款,质量绝对没问题。”
趁你在摸料子的空档,她板着脸对蹲在地上兼职打包的男人说,“两小时内包不完,就扣钱!”或是在微信发语音:“瘦有什么用,要找能穿版的!”
这样的霸气侧漏并非巧合,你是真店家,还是“披着羊皮的狼”,对方从你的微反应里一试便知。
博弈几回,谁都心照不宣,看出客人一定要下单,顺着“拿样看看”的台阶,女老板通常会给出一个介乎于批发与零售之间的价格,彼此都算双赢。
面对紧跟不舍的销售,衣服吊牌里的高价,装潢精致的品牌门店里,月薪几万的中产、囊中羞涩的打工人,都和衣服一样端起来,小心翼翼地装出故作轻松的姿态。
直至新款上架,没被卖出的品牌衣服被包进粗糙的纤维袋,运向全国最大的尾货集散地——石井尾货市场,服装刺客摇身一变,成了撤柜尾货。
石井尾货市场有几个大型批发商业市场,排行前五的是马岗服装城、庆丰服装城、广大服装商贸城、银马国际服装城、锦东国际服装城。
银马是绝大部分撤柜尾货的归宿,剪掉标签,衣服摆脱品牌的束缚,回归了最朴素的模样,被按照比例、尺码、款式重新挂上货架。
在这里,伪装成实体店老板来拿版的套路基本行不通,因为货架上的单件只是展示用途,拿货都是以走份为主,一份大概100-300件,而且大多不挑款不挑码,宽容的老板可以允许半份起拿。
按照质量划分价格,低至19元/件,高至290元/件都可能会。必须得说,冲着90%国内一、二线品牌尾货集中地的头衔,花上数百乃至数千元,买上百件衣服回去,挑几件自留,然后加入夜晚的摆摊队伍,又或是打上捡漏标签,开一场小型直播,也不失为一次低成本创业体验之旅。
没卖完的衣服加入夜市摆摊,低廉的价格同样使人趋之若鹜 ©图虫:cineberg
如果只是想要浅尝一下便宜买大牌的爽感,建议跟着“地胆”(本地人)去逛一逛锦东,同样专做撤柜尾货,这里支持零售和一件代发。兜里揣着一百块,就能一站式解决内衣物、单衣、外套、袜子。
倘若只求低价,不求品牌,其余三个批发商业市场能够完全满足你的好奇心。直奔庆丰,一期区域像是一个巨型仓库,里里外外都堆满了大袋衣服,1块多一件的牌子随处可见;二期区域大多来自十三行、沙河片区的尾货,价格一般在10-40元/件区间。
假如想拿衣服回去分给亲朋好友,或者打算拿100件衣服实现自身的穿衣自由,可以把目标锁定在档口门前的杂款包,问清楚数量和残次率再下手。
不同于十三行的热情,这里的人大多专注于手中的打包工作,无心招呼闲逛看货的人。哪怕你诚心问一句“这一袋有多少件?”,对方可能头也不抬地回你一句,“上面有写,自己看。”
也有人坚持不走份,只是单纯拿十几件过把瘾,部分门店也能够完全满足,只是每件价格加收8-10元而已。
成堆的服装就算只拿十几件也只不过稍贵几块钱,依旧比商场内售卖的衣服便宜许多 ©图虫:Natalya Lys
除了衣服,石井尾货市场还可以买到鞋子、箱包和其他纺织品,正如“新疆茅姐”所说,许多在广州已经撤柜的款式,可能在别的城市还没上架。
去年新开通运营的亚洲最大火车站——广州白云站,距离尾货市场不过10分钟车程。试想一下,搭上火车,空手来到石井,再大包小包拎回家,在亲朋好友面前当上一段时间潮流先锋,体内的多巴胺是不是爆表了呢?
要说旅游,广州的古建筑和新地标多不胜数,岭南文化、特色美食更是尽人皆知的标签。
舍弃景点和美食,专程来逛服装批发商业市场,听起来似乎有点荒唐,其实,它和去年的Citywalk、今年的“公园发呆理论”都是一样的,人们在服装批发商业市场里,真正想找寻的并不是低价快乐,而是放开手脚去任性的松弛感。
上海的精致讲究,能体现在阿姨挽着LV去菜场买菜;广州的随性,可能是穿着无牌衣服进出太古汇。
在服装批发商业市场里,穷人和富人都是平等的,奢侈品店以貌取人那一套并不存在,管你一身汗臭味还是喷了新款爱马仕,店主都一视同仁,衣服随便看,批发拿版按照行规来。
互不认识的两个买家如果看上同一款,为了拿到便宜价格,现场就能统一战线,一起拼单和店主议价,出门之后,也许一个驾着宝马,一个坐上了公交,都心满意足地离开。
在广州服装批发商业市场,无论是什么经济、文化背景都能达成惊人地一致 ©图虫:云海路漫漫
老广的生活哲学,正是源自这种无分贵贱的松弛,服装批发商业市场里,认真经营的卖家、细心挑选的买家都是“会过日子”的人,他们努力博得一个自己心悦的结果,为的都是生活可以过得不紧不慢。
至于那些鲜艳的包装,和表面好看的架子,对老广来说都是虚无的存在,只有看得见的剪裁、摸得着的质量,才是生活实实在在的内涵。
香港通关以后,名冠服装城多了很多香港人的身影,昔日沉寂的高第街内衣裤批发一条街也翻红起来,有老广带着香港同胞一边在街巷中淘货,一边讲着自己小时候的回忆,俨然一个导游,生动地讲述着广州另类历史。
服装批发商业市场只是广州批发商业市场的缩影,淘水果有江南批发商业市场,淘玩具有万菱广场,淘碗碟有南泰批发商业市场,生活中的任意一环,广州都能给你一个可以沉浸其中的批发集散地。
难怪老广们之间的攀比,从来都是比谁过得更实惠。“你看我这衣服的针线多密,穿了四五年都不掉色,才20块不到。”如果有人坐在白天鹅的餐厅里说出这话,那么他一定逛过不少批发商业市场。
相信,但凡去过批发市场的人,都懂得排场、牌子从来不是生活过得好的标签,物超所值才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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